宋朝，花鸟画的黄金时代

花鸟画，作为中国画三大传统画科山水、人物、花鸟的一种，听起来远不如山水画那么大气磅礴，但花鸟画的范围和意义可不仅仅是字面意思所能覆盖的，花鸟画的“花”和“鸟”，都超越了它们单个汉字所代表的意义。

从题材覆盖来说，“花”代表了一切花卉、草木，“鸟”代表了一切飞禽、走兽、鱼虫，花与鸟是自然里植物和动物的代表。

从情感表现来说，诗圣杜甫在《春望》里早就咏叹过，“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花和鸟，不仅仅是植物和动物，更是中国传统文化里寄托心志的载体。

但是，这样一门艺术，并不是在国画诞生之初就有这样的地位的，早期国画中，花鸟只是人物画、山水画的陪衬与配角，花鸟画的黄金时代是从宋朝开启的，那为什么宋朝是花鸟画的黄金时代？宋朝花鸟画追求的是什么境界？宋朝又流行什么样的花鸟画题材呢？

北宋 宋徽宗赵佶《梅花绣眼图册》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宋代《宣和画谱》所收录的北宋宫廷收藏中，有近两千件花鸟作品，所画花卉品种达两万多种，可见宋人对花鸟画的偏爱。

除此之外，宋画花鸟的质量也是首屈一指，宋朝书画鉴赏家郭若虚的《图画见闻志》中说：“若论山水林石、花竹禽鱼，则古不及近。” 郭若虚说，宋朝的花鸟画创作水平超越了之前的所有朝代。

为什么宋朝能够成为花鸟画创作的一个黄金时代呢？这与当时的历史文化是息息相关的。

首先与国画的传承迭进有关。早期的中国画一直是人物画的天下，花鸟这个题材在以前不是没出现，而是和山水一样，一直作为配角出现，被用来渲染、烘托画面，服务于人物画主题。

举一个唐朝的例子，唐代著名画家周昉的《簪花仕女图》，这幅画描绘的是唐朝贵族女子游园赏花的情景，最左边的花树以及中间的小狗和仙鹤，这些都属于花鸟画的典型题材，但是在这幅画中只是用来做配角，用来点缀画面、间隔人物、烘托氛围。

这并不是特殊例子，宋朝之前，花鸟在国画中的地位就是如此，直到五代及入宋之后，出现了如黄筌、黄居寀父子及崔白等职业花鸟画家，这些画家总结前朝画家的技术经验，引领了花鸟作为绘画主角的潮流，才使得花鸟画流行开来。

唐 周昉 《簪花仕女图》辽宁省博物馆藏

其次，与宋朝皇帝对花鸟画的偏爱密不可分。特别是宋徽宗当政期间，花鸟画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他本人也最喜爱和擅长花鸟画，这其中除了个人偏爱，也有政治因素。

中国历代君王都很看重瑞兆，他们认为如果自己的治世感动了上天，就会感应珍奇的动植物出现。宋徽宗本人对此有着强烈的执念，因此各地为了讨好皇帝，一直不停地进献各种奇花异鸟，宋徽宗酷爱绘画，便命人画下这些花鸟，并亲笔写上由来，以此来歌颂自己的太平治世。

如此到了南宋，宫廷画院一半以上的画家都画花鸟画，无论是从数量还是从质量上，都形成了国画花鸟画的一个高峰。

宋徽宗赵佶 《桃鸠图卷》

那么宋朝的花鸟画有什么特点呢？宋人黄休复《益州名画录》中说，无论是形似神不似，还是神似形不似都是有失偏颇的，花鸟画的理想境界是形（写生）和神（写意）并重，通过形似达到神似。

1、形似：符合自然法则 格物致知

首先说说形似，不同于后世写意花鸟的随性，宋朝的花鸟画特别讲究师法自然，画院更是严格要求“形似”，所谓形似就是要准确符合自然法则，传达出动植物各不相同的自然特性。

这种追求以宋徽宗为典型代表，他特别重视对动植物的习性、举止形态的观察，也使得画院的画家们在绘画花鸟的时候都会进行细致观察，当时有位宫廷画师韩若拙，善画鸟，他每幅画上的鸟从头到尾都与真鸟一致，就连画多少笔羽毛都要根据真实情况来画，而不是想当然地下笔。

宋朝花鸟画的这种追求写实的风格，与宋代儒家理学所强调的“格物致知”也有关系，所谓“格物致知”是指推究事物的原理从而获得智慧与知识，由外知以体验内知，这种风气使得宋朝的花鸟画家们更深入自然，细致地观察被画的对象，画出来的花鸟也都符合真实的自然法则。

宋徽宗 《写生珍禽图》局部

2、神似：借物寓意 托物言志

但并不能因为宋朝花鸟画严格追求写实，就认为它只是照抄自然，在追求形似的基础上，宋朝花鸟画也追求借物寓意的诗意表现。

花鸟画的借物寓意，是抓住花鸟草木与人们生活遭遇、思想情感的某种联系而描绘，通过这种描绘来托物言志，表达内心的思想和感情。

例如，南宋画家赵孟坚的《岁寒三友图》，就画了冬天里依然不凋零的三种植物来表达自己矢志不渝的坚贞君子品格。

为了达到这种境界，宋朝画院非常重视画师的文学素质，要求画师们除了画技之外，文化水平也要达到一定高度，而且会在绘画时会以诗词为主题，通过花鸟草木来表现诗意，正所谓“画中有诗”。

举一个例子，宋徽宗曾出给画师一个考题“踏花归来马蹄香”，被评为最佳的那幅作品没有出现一朵花，只是画了一匹马，马蹄间飞舞着很多蝴蝶，以此来表达含蓄的诗意。

宋人通过花鸟画的创作来表达作者的思想和感情，又通过花鸟画的赏析来影响人的志趣和精神，这便是宋朝花鸟画既追求写实，又注重内心情感和诗意表达的意义所在。

南宋 赵孟坚 《岁寒三友》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那么宋朝人又有哪些流行的花鸟题材呢？花鸟画的题材分布广泛，几乎一切动植物都可以归纳到花鸟画的范围中来，但不同阶层的人有不同的喜好，我们就从宋朝的宫廷、文人和民间所流行的不同题材来看看。

1、喜好奇珍异兽的宫廷花鸟画

皇帝们更喜欢代表瑞兆的珍奇异兽，以及能够呈现宫廷气派的华丽作品，比如宋徽宗有名的《瑞鹤图》， 这幅画的创作背景，是北宋政和二年上元节的第二天（即公元1112年正月十六日），突然有群鹤飞鸣于宫殿上空，久久盘旋，不仅宫内能看到，宫外许多行路百姓也都见证，宋徽宗亲睹之后，认为这是仙禽告瑞，预示宋朝国运兴盛，于是作下了这幅画。

除此之外，喜庆华丽的作品也是宋朝宫廷所喜爱的，例如北宋宫廷画师赵昌的《岁朝图》，由湖石和梅花、山茶、水仙和长春花铺满画面，整齐而富丽堂皇，代表着皇家的威严和华丽。

宋徽宗赵佶 《瑞鹤图》辽宁省博物馆藏

2、将“梅竹松兰”等题材拟人化的文人花鸟画

与诗歌一样，文人们的花鸟画更多的是借助自然界中那些有美名的花鸟草木，来体现内心的高尚精神境界，普通人眼中普通的梅兰竹菊和鸟类，在文人眼中不再是单纯的自然景物，而是拟人化的君子化身。

梅的不畏严寒、兰的清雅幽香，竹的高风亮节，松的孤标长青、白鹭的洁身自好等都是文人们想借助花鸟画来表达的。

这其中，以扬无咎的墨梅，文同的竹，苏东坡的古木怪石为个中翘楚，是宋朝典型文人花鸟画题材的代表，他们笔下的花鸟画都具有君子品格的象征。

北宋 文同 《墨竹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3、讨个好彩头，追求吉祥寓意的民间花鸟画

而民间的普通百姓则更喜欢有吉祥寓意的花鸟画，他们的愿望不外乎人丁兴旺、科举及第、生活富裕、健康长寿等，但又不能直接将这些字挂在家里，于是便通过各种有吉祥寓意的花鸟画表现出来。

比如，象征出人头地的藻鱼图，一直以来鱼跃龙门都被认为意味着出人头地，那么挂一幅画着鱼的画在家中，就隐含了这样一种美好的祝福。

再比如，瓜果、葡萄、豆类等蔓生植物，暗合诗经中的“绵绵瓜瓞”，一幅画着瓜田、蔓生植物的花鸟画，看似是自然风光的写生，实际那一根连绵不断结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瓜的藤，是来祝愿家族人丁兴旺的。

又比如，《诗经·小雅·鸳鸯》说“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那么挂一幅画着鸳鸯双飞的花鸟画在卧室中，其实就隐藏着人们对婚姻幸福和家庭美满的愿望，

所以，花鸟画的这些题材内容并不是随意描绘的，无论是来自宫廷、文人还是民间的花鸟画，不同的题材里都有不同的寓意，隐藏的是不同阶层的理想。

[南宋]林椿《葡萄草虫图》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葡萄在民间象征着多子

在宋朝人的花鸟画中，总是以美和善的姿态呈现出自然世界中生生不息的生命，无论是以“花”为代表的植物，还是以“鸟”为代表的动物，除了展示了它们本身的自然美之外，还默默传递着画家内心的感情和追求，一幅小小的宋朝花鸟画中，隐藏着无穷的意趣，等待着有心人去发现。

参考资料:

《中国画论史》葛路

《宋画三讲》曾孜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