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入门十八帖|赵孟頫《洛神赋》

赵孟頫（1254—1322），字子昂，号松雪道人、水精宫道人、鸥波，浙江吴兴（今浙江省湖州市）人。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仕元，累官至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卒谥“文敏”。赵孟頫善诗、文、书、画、印，堪称全能艺术家；书法善篆、隶、真、行、草，堪称全能书法家。与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并称“楷书四大家”。

魏文帝曹丕黄初三年（222），鄄（juàn）城王曹植从洛阳回归藩国，经过洛河。传说古帝王宓（fú）羲之女溺洛水而死，成为洛神，又称宓妃。有感于巫山神女的故事，曹植写了《洛神赋》。《洛神赋》写得词采华茂、雅怨缱绻，《南史·谢灵运传》云：“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谢灵运当然言过其实，不过也侧面说明了曹植的才情和成就。

曹植与宓妃的款款情致，有人说是为了怀念曹丕的妻子甄后。《昭明文选》卷十九《洛神赋》之《纪》云：“魏东阿王（曹植），汉末求甄逸女，既不遂，太祖（曹操）回与五官中郎将（曹丕），植殊不平，昼思夜想，废寝忘食。黄初中入朝，帝示植甄后玉镂金带枕，植见之，不觉泣。时甄后已为郭后谗死，帝意亦寻悟。因令太子留饮，仍以枕赍植。植还，少许时，将息洛水上，思甄后，忽见女来。自云：我本托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时从嫁，前与五官中郎将，今与君王。遂用荐枕席，欢情交集，岂常情能具。为郭后以糠塞口，今被发，羞将此形貌重睹君王尔！言迄，遂不复见所在。遣人献珠于王，王答以玉佩，悲喜不能自胜，遂作《感甄赋》，后明帝见之，改为《洛神赋》。”意思是说，甄后与曹植两情相悦。黄初二年，甄后失宠被赐死，死时披发覆面，以糠塞口，极其凄惨。黄初三年，曹植到洛阳，甄后的儿子、太子曹叡（ruì）陪同曹植吃饭，之后，曹丕将甄氏遗留的玉枕赠送曹植。曹植睹物思人，思绪万千，所以才有了《洛神赋》的缠绵悱恻。其实，甄后比曹植年长十岁，他们之间应该没有私情。曹植心情忧郁的直接原因，在于“煮豆燃豆萁”，即曹丕对他的政治打击。千年疑猜，终无定论，而《洛神赋》的文学价值，堪与屈原的《九歌》媲美，以至于后来的文艺作品，往往直接把甄后当成洛神。

赵孟頫《洛神赋》（局部）

王献之曾经书写《洛神赋》，顾恺之曾经绘《洛神赋图》，二者都是艺术史上的经典。赵孟頫更是多次书写《洛神赋》，其中，元大德四年（1300），赵孟頫46岁时，为盛逸民书《洛神赋》，此是传世最精彩的作品之一。

在曹植的眼中，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秾纤得衷，修短合度”“柔情绰态，媚于语言”。洛神的玉体，每一寸都美；洛神的风姿，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而赵孟頫笔下的《洛神赋》，也唯美到了极致。通篇看去，全卷秀丽规整，如精金美玉；单字欣赏，点画完备，结字妥帖，无一懈笔，正如洛神凌波微步，气若幽兰。

大画家倪瓒毫不吝啬地赞扬：“赵荣禄书，为本朝法书第一，此卷行书《洛神赋》圆活遒媚，有褚河南笔意。今荣禄《洛神赋》乃变大令体以真行书之。”倪瓒也提到了赵孟頫行书《洛神赋》与王献之楷书《洛神赋》的关系，但他并没有用肯定的语气，“变大令体”，既可以理解为继承，也可以理解为另辟蹊径。实际上，王献之《洛神赋》的结构，一般中宫紧收而点画四面辐射；而赵孟頫的行书《洛神赋》，或许题目和前三行稍微有些王献之遗意，之后，则全是赵孟頫风格。

赵孟頫的艺术主张，两个字可以概括，就是“复古”。他勤奋超人，前人书迹几乎全部深入研究过，而其取法的主线，则是早年学宋高宗赵构，之后学钟繇、二王，大字写碑学李邕。他的行书基础是《集王圣教序》，面貌是《兰亭序》，可谓心无旁骛。在点画方面，“日书万字”的书写速度，使其弱化了方折崚嶒，增加了“肩若削成”式的温婉；在结构方面，或许借鉴了钟繇的楷书，更加宽博松活，如“云”“皎”等字。赵孟頫同时是个大画家，对形式的敏感，使他能解决一切结构问题，而把极难安排的字形，统一在宽博方正的框架内，妥妥帖帖，十分可人，如“仿佛”“艳”等字。元代书法家李倜在题跋另一幅赵孟頫行书《洛神赋》时说：“盖以《兰亭》肥本运腕而出之者。”可谓法眼独具。只要任意挑选几个《兰亭序》中的字，比如“兰”“山”“是”“左”“右”“之”等，不难看出赵孟頫对王羲之《兰亭序》的亦步亦趋。

可惜的是，在王羲之作品中，《兰亭序》本来就显得过于平正，少了点龙跳虎卧的生气，而赵孟頫把《兰亭序》进一步妥帖化，甚至温吞化了。当我们看到“秀”“想”等字这样的妥帖时，不免会产生一种委屈之感。如果说王羲之的书法是山林高士，任情恣性，那么赵孟頫的书法则如面容姣好、举止有礼的学生。

因为这种风格，结合宋朝宗室后裔而在元朝官至一品的身世，赵孟頫不知挨过后人多少谩骂，这也令人叹息。然而艺术需要百花齐放，妥帖、姿媚也是一种美，只要做到极致，也同样是经典。世界需要杀伐战斗，也需要几许温存。（《书法入门十八帖》由海燕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