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马非凡马｜追忆对尹瘦石先生的一次采访

踏破九州烟 尹瘦石（中国艺术报资料图）

此马非凡马

——追忆对尹瘦石先生的一次采访

万兴坤

针对娱乐行业出现违法失德失范问题，不久前，在以“修身守正立心铸魂”为主题的中国美协美术工作者职业道德和行风建设座谈会上，许多艺术家呼吁，文艺工作者要坚持崇德尚艺、立德修身，追求德艺双馨，用明德引领风尚，承担培根铸魂的神圣职责。重视对德高望重艺术家的宣传，彰显榜样的力量。使我想起对著名书画家尹瘦石生前的一次采访，深切感受到老一辈艺术家从艺做人、修身守正的品质和责任担当。

1991年初春的一天，我作为《中国人物年鉴》（华艺出版社）特邀撰稿人，为撰写尹瘦石的条目释文，采访了尹老先生。在北京朝阳区西坝河小区找到了他的住处。先生在宽敞明亮的客厅接待了我，一杯绿茶，清澈飘香。那时他年逾古稀，精神矍铄，童颜鹤发，银丝梳理得光洁铮亮。身着西服，白色衬衣，红色领带，非常得体，风度优雅。客厅陈设井然，翰墨幽香。壁上挂着一幅弘一法师书的《华严经》偈语：“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我讲明来意，事先征得年鉴主编同意，获悉《尹瘦石书画集》出版，拟将其最新艺术成就编入当年的人物年鉴。他谦逊地说：“我算不上名人、名家，大师更不敢当。”交谈中，先生抛开正题，却对书画界出现的一些浮躁风气深表忧虑，脸上露出不悦表情，严肃地说，有些人自封为“大师”“巨匠”，被媒体“捧”得很高，眼前看很热闹、很红火，也很花哨。过了若干年，艺术生命力还能持续多久？说远一点，再过五十年、一百年，还有多少人能记住他们。说明现在的热捧、吹嘘，有虚假、炒作的成分。真正搞艺术的，应注重生活积累和沉淀，从传统典籍中提高自身修养、历练内功，而不是争名于朝，争利于市。不注重自身的修养历练，而把功夫下在自我炒作上，甚至抄袭、剽窃，没有出路。艺术的生命力，应由后人评判，要经得起历史检验。有的作品艺术价值也不是一下子显露的，要经过一段时间后，才能被人认知。

约过一小时，先生仍未言归正传。我提醒道：“您是从抗日烽火里走来的艺术家，有着传奇经历。”也许是抗战烽火点燃了他的激情，先生才打开话匣子，讲述自己艺术生涯中的一些片段。时光虽然过去三十余载，仍记忆犹新。

尹瘦石，江苏宜兴人，1919年1月出生。1998年4月在北京病逝。生前曾连任两届中国文联副主席，全国政协第八、九届委员，中国美协北京分会主席，北京画院副院长等职。先生从小受传统文化的熏陶，人文修养、国学功底深厚。早年进江苏省立宜兴陶瓷职业学校，学习制陶和书法绘画。“七·七”卢沟桥事变后流亡武汉，次年进武昌艺术专科学校。“无限山河泪，谁言天地宽”“逢人莫诉流离事，何处桃源可避秦”。他受明末抗清青年诗人夏浣淳的诗意启发，创作《流亡图》，名声鹊起。1940年10月到广西桂林，期间结识了比他年长32岁的江苏老乡、著名诗人柳亚子，两人成了忘年交。诗人向他介绍了何香凝、徐悲鸿、郭沫若等社会名流。当日军进攻湘桂，尹瘦石经贵阳、遵义辗转到重庆。1945年抗战胜利，山城欢腾。尹瘦石整理颠沛流离的战争中创作的作品，准备与柳亚子的诗词，举办一次联展。筹备期间，国共和谈在重庆举行，毛泽东到了重庆。柳亚子向毛泽东介绍了尹瘦石，说起自己与尹瘦石筹办诗画联展一事，提出让尹瘦石为毛泽东画像的愿望。毛泽东欣然应允。一幅栩栩如生的毛泽东肖像画就此诞生。这次“柳诗尹画联展”，展出的尹瘦石作品有《屈原》《正气歌》《史可法督师扬州图》《毛泽东像》《柳亚子像》《沈钧儒像》等力作，轰动山城。毛泽东为联展题字，徐悲鸿作序，称赞尹瘦石的画“以精严生动之笔，摹绘了可歌可泣壮烈之史”。翌年，在周恩来的帮助下，尹瘦石到达晋察冀边区，后随内蒙古文工团从事宣传工作，担任《内蒙古自治报》副刊主编，创办《内蒙古画报》。辽阔的大草原、奔腾的骏马、多彩的民族风情，丰富了他的艺术创作，开辟了他的艺术新天地。代表作有《劳模会上》《内蒙古人民欢庆国庆》《暴风雪》《套马》等。1950年，31岁的尹瘦石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在战争年代和内蒙古草原的生活，锤炼了先生忍韧不屈的个性。1957年调入北京中国画院工作。不久下放到黑龙江虎林农村劳动，参加完达山伐木工作。劳作之余，他用自己的画笔，服务大众、服务社会，创作《春郊牧马图》《群马图》《风雪慰亲人》等作品。他喜欢唐人李贺的“马诗”：“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歌咏老马在境遇恶劣的情况下，仍然骨带铜声，保持可贵品质。正如画家本人，当人生处在低谷时，没有沉沦，风骨傲然。他笔下的马是人格化的马，源自生活，神态生动，气象万千，而且深含精神意蕴，是生命的奔流，是跨越时空、冲决一切艰险的精神象征。先生在“北大荒”度过了四个春秋，谈及这段北国生活，他以积极的人生态度对待，与当地群众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并深深地爱上那里的黑土地。正是这片神奇的土地，给了他无尽的创作源泉。

1992年春，我再次拜访尹瘦石先生。他透露说，要把自己毕生创作的代表作和收藏的历史文物、众多名人书画墨迹，无偿捐献给家乡江苏宜兴。为完整保存这批艺术珍品，宜兴市将要修建尹瘦石艺术馆。为了准确表述，他以独特的书体，写信详细向我介绍宜兴尹瘦石艺术馆设计、规模及建成后的效果。1994年，由赵朴初题写馆名的“尹瘦石艺术馆”在江苏宜兴开馆。先生的大义善举再次编入1994年版的《中国人物年鉴》。随着与先生交往的加深，他赠我一幅自己的得意之作《李贺咏马诗一首》书法作品。我视为墨宝珍藏。

尹瘦石给万兴坤的信（作者供图）

尹瘦石给万兴坤的信（作者供图）

回顾先生的艺术人生，始终稳住心神定力，紧随时代节拍而歌。无论在民族危亡之际，还是在和平年代，他创作的作品，都艺术地再现了伟大的民族精神，成为一个时代的红色印记。“极具爱国主义思想的画家”与尹瘦石的名字连在了一起。他是一匹矢志不渝、“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的非凡之马。30多年前尹瘦石先生厌恶的现象如今依然存在。纠正艺术界的不良风气，应继续唱响经典，用经典引领风尚。老一辈艺术家群体和他们的作品是用之不竭的宝贵财富和不朽的艺术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