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朗士：调和灵与肉的魔术师(2)

除了克兰克比尔，这本书还包括了其他十六则故事和速写。要给它们下定义，只要说它们都是以阿纳托尔·法朗士先生的散文风格写成的就已足够。一篇题为“里盖”的散文可能已编入《贝尔热雷在巴黎》一书中。“波多瓦”是一篇优秀的小故事，寓意深刻，幽默风趣，并有象征意义。它是关于一个男子的故事。这个男子是一位太太编造出来的。这位太大谢绝其专制的姑妈发出的紧急赴宴邀请。她又不想得罪姑妈，一时不知所措，找了个借口。这男子就在这急促和不合实情的借口中诞生了。故事发生在某个省城。这位太太这样说：“不可能哪，亲爱的姑妈，明天我约了一位园丁。”此时她看着外面的园子。园子破旧不堪，杂草丛生，其范围之大已失去意义。它早已被遗忘，似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园丁!约他干吗?”姑妈问道。“干活。”这位可怜的太太为自己明显的借口感到窘迫。但已撒了谎，对方也相信了，她就不再改口了。当这位爱指使别人的老姑妈追问：“亲爱的，他叫什么名字?”这位太太高声回答：“他叫波多瓦。”“他住在哪儿?”“哦，我不清楚，他住无定所，他没给地址，人们就到处给他留口信。”“哦，我明白了。”姑妈说道：“他就是那种从不学好，游手好闲的流浪汉。我劝你，亲爱的，让这种人进入你家的园子要格外小心哪!我倒有个大园子，你不需要他帮忙时，我可以给他找点活干干，看看他是否能干好。叫你的波多瓦来找我。”就这样，波多瓦诞生了。他无影无踪却四处游荡，开始其流浪和犯罪的生涯：从人家园子里偷瓜或从食品储藏室里窃茶匙，肆意放纵自己的恶习，成为城乡议论的话题。有人看到他同时在相隔遥远的不同地方出现，看见他被宪兵追捕。宪兵准士对不安的居民承诺他“十分了解这个流氓，很快就会将他逮住”。根据许多人提供的信息收集后写成的一份有关此人的详细资料刊登在地方报纸的专栏里。波多瓦存在于他自己的力量和劣行中。他按传奇式英雄或奥林匹斯众神的方式生活。他是大众思想的创造物。曾有一度甚至那位无辜的太太，即创造出这位神秘莫测、无所不能，作恶多端的坏人的始作佣者，也被迷惑得突然相信波多瓦可能是个活生生，实际存在的人。这一切的描述都融合了读者和赞赏者所熟悉的阿纳托尔·法朗士先生所特有的风趣语言，艺术手法和他的哲学。阅读阿纳托尔·法朗士先生的作品必然会对他产生钦佩之情。他出色的才华能Ji起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感。但与众不同的是，我们的理智仍能与热情同时并存。

他是艺术家。作为艺术家，他要Ji起人们的情感。他的艺术品质仍然充满神秘莫测、Ji励人心的魅力。他的思维过程却使我们不得不在理智上对他产生钦佩之情。

在本集中，一篇题为“在蒙地的军事演习”的小故事，除了其深刻的讽刺意义外，它还附带体现了真正的汽车使用精神。不知怎么搞的，总之，你说不上是怎么回事，乘坐汽车飞驰在田野上，那份刺Ji性，那份疲劳感，眼前呈现的广阔视野途中发生的种种事故，小到车胎的爆炸，都会以其富于高度想象力和洞察力的描写而强烈地感染你。上将德居伊尔坐在三十马力的汽车中荒唐地冲来撞去到处寻找他的骑兵队。这段描写会使你感到比你日常可能有过的开车经历都更加真实。若在此想要分析作者传输这种栩栩如生印象的手段未免有点不合时宜。适可的说法是阿纳托尔·法朗士考虑过此事值得做，而且凭借他的艺术，这一想法已转化成为他突出的成就。书中还有其他速写，意义多少不及此篇重要，但都值得一读——贝尔热雷教授和他妹妹佐埃的童年回忆；两位正直法官的对话，以及他们的马之间的对话；让·马都先生的梦，它漫无目的，过分奢求，预示未来灾难，在人们所做的所有梦中，实质上是最典型的梦幻。散文王子阿纳托尔·法朗士先生的目光触及他领域的每个角落，宽容，深邃，不抱幻想，充满好奇，寻求才能不太出众的魔术师隐藏起来代表真与美的瑰宝。在思考其形象的准确性，其判断的公正性，其幻想的自由度及其目的的明确性时，人们看清楚了文学口号的无济于事，各小说流派的虚荣浮夸作风。这倒不是因为阿纳托尔·法朗士先生是一位狂妄放肆的天才，他不是那样的人。合法继承过去的传统，他非常注意其高贵的身份。他身上具备创造能力，兼有精益求精的气质。他以恰如其分的节制精神审视其宽广的领域，他从不偏Ji，且具备更多克己的宽容性。

《企鹅岛》

身为历史学家兼冒险家的阿纳托尔·法朗士先生给我们写了许多有益的故事：有关圣人和罪人的故事；有关罗马小行省总督的故事；有关第三共和国官员的故事；有关贵夫人和不那么显赫高贵的夫人的故事；有关爱用华丽辞藻的拉丁语学者的故事；有关说话不利索的街头小贩的故事；有关牧师和将军的故事。事实上映人他深邃目光中的人类的全部历史极大地增强了其思想上质疑能力的敏锐性，并使他具有一颗心，这颗心在所有当代天生能表情达意的心中，含有最珍贵的出于仁爱之心的讽刺能力。至于阿纳托尔·法朗士先生的冒险经历是众所周知的。它们以题为《文学生活》的四卷书展现在丰富多彩的世界面前，描写了在所有杰作中一个优秀心灵的历险路程。这就是阿纳托尔·法朗士先生对文学批评家的生活所采取的浪漫观点。因此，历史和冒险似乎就成了阿纳托尔·法朗士先生为其散文的巨大发展所选的领域。不过，没有任何资料方面的限制会成为这位天才的绊脚石。他新近笔耕的一本书可称得上是一本金书，就像一位雄辩的圣人的嘴唇曾被其虔诚信徒称为金嘴一样。这本新书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本关于旅行的书。

我不想误导我要获得他们信任的公众。我很抱歉，这本书不是一部漫游世界的纪录。看着阿纳托尔·法朗士先生把他的精益求精的精神、浪漫主义哲学、本笃会的博学，恰如其分的机智，富于人情味的讽刺手法拼合在一起倾倒入这样一个前途未卜的、凶吉的马槽做成的船中也应该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在完成这项任务时，他可能会以仁爱精神对待他的同胞，以怜悯精神对待世上的生活，而世上的生活只不过是空虚和昙花一现的幻想而已。阿纳托尔·法朗士先生是位出色的魔术师。但有些任务他似乎不敢面对，因为他也是一位圣人。

这是一本航海的书，但不是汉堡的汉尔·伯林，大西洋的马基雅佛利所理解的那样。这是一本有关探索和发现的书，但不像十九世纪一位精明的慈善国王和一本有胆识的杂志所构想的那样。它不是关于这么近代的事情，而是可以追溯到更遥远的年代，比埃森的克雷普铸造他的钢盘子以及一位德国皇帝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思赐态度建议要对船上的餐桌进行最后一次改进的黑暗时代更为遥远。要了解执行这计划的令人不可思议的古代船只，我能给你的最好意见就是说明探索者所乘坐的船的性质。这是用一块石头，一块花岗岩石内部凿空形成凹槽构成的船只。

这位探险者是圣·玛埃尔，一位阿莫里凯的圣人。我以前从未听说过他。但我现在真诚相信他在这世界上很艰难地生活过。这要归功于阿纳托尔·法朗士先生那种十分真诚和极其高超的含有讽刺意味的描写。圣·玛埃尔这个人物确实存在过，关于他有很确实的叙述：他的生活表现出他品德高尚。由此看来，似乎世上有些圣人品德并不那么高尚。圣·玛埃尔不属这类圣人。他勤奋，向不信上帝的人宣讲福音。他兴建了二百一十八所小教堂和七十四座修道院。他是一位不知疲倦、信心十足的航海家。他漫不经心地坐在那个奇妙的石头凹槽里，沿着北部海域从一个海岸飘流到另一个海岸，从一座岛屿飘流到另一座岛屿。84岁时，他的高大身躯因长年劳苦而变得弯腰驼背，但他肌肉发达的臂膀仍保持活力；他那自然流露的雄辩口才也丝毫未失去其力量。

一个海上的妖魔引诱他，圆滑地建议他用桅杆、帆和舵采装备他那杂乱却神奇的石头凹槽，以便航行得更快一些。加速的思想源自撒旦的骄傲，这位单纯的老圣人倾听了人类进步的敌人的隐晦说理。

可敬的圣·玛埃尔因为一时末察觉到上天的礼物是不能用人类创造出来的东西加以改进的，因而失去上天的眷顾，为此他受到了应受的惩罚。一场可怕的风暴袭击了处在漩涡中的装备好的石船，把它猛烈地刮到企鹅岛上。简言之，惊呆了的玛埃尔就这样搁浅在岛上。

圣人从海边出发，开始在岛上漫游。这是一个平坦的圆形小岛，岛的中央耸立一座锥形的山峰，山顶上浮云缭绕。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这是一场绵绵细雨，使得这位质朴的圣人高兴得大声惊呼：“这是泪岛，悔罪的岛!”

与此同时，岛上成千上万的居民蜂拥到一处圆形的岩石开阔地。它们是企鹅，但这位圣人因年老已变得耳聋眼花。他情有可原地错把这一群傻乎乎直立着的高傲十足的鸟类当作—大群人。他立即开始向它们宣讲救世教义。讲完之后，他又马上对这一有趣的群体实施类似圣事的洗礼。

如果你确是神学家，你会明白发生在一位善意、热心的圣人身上的冒险行为并不低俗。务请思索这些问题的重要性，人们很容易相信阿纳托尔·法朗士先生所说的话，即当企鹅受洗礼的消息传到天国后，在那里引起的既不是高兴，也不是悲伤，而是一次感情上的深刻震动。

阿纳托尔·法朗士先生本人也绝不是一位低俗的神学家。考虑到达一事件对宗教神秘性的管理会引起的不安情绪，他以其出色的雄辩口才和渊博的学问报告了在天国召集的圣者会议上的辩论情况。最后，受洗礼的企鹅必将转变成人。因此，在获得享有崇高愿望的特权的同时，这些无辜的鸟也得到原罪的诅咒，即与堕落的人类社会共生的罪行：苦役，不幸，狂热和懦弱。

在这一点上，阿纳托尔·法朗士先生又是一位历史学家。从一位圣徒似的冒险家哈克卢特之身，他转身一变以更简单的方式成为企鹅帝国的吉本。在追溯他们文明的发展程度，他们欲望的荒唐性，他们愚蠢的同情心，以及他们争吵的可笑性和毫无意义的性质，他的金笔通过描述相关的但非清教徒的轶事，减轻了一部作品的庄严性。这部作品涉及到企鹅的政体这么一个严肃主题。这是一个令人钦佩的处理方法。我急于要祝贺所有思想上具有接受能力的人。这样的人只要从书架上把书取下，就能够享用这一智慧盛宴了。